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沈辜见怪不怪地笑了:“还真是这些人能提出来的——狗贼的,这些玩意儿是这么当上官的,一群玩意儿。”
  “不可理喻,却此情可谅。”
  沈辜乐:“还此情可谅,你这个左丞相做得真慈悲。倒给人考虑起来了。”
  “若非如此,又怎么能把人用好呢?官做到朝廷里了,一些大事小事上,仅靠忠奸善恶是不行的。”
  “受教,受教,”沈辜作揖,起身抱着小臂,拧眉思考道:“再过几日,宗端他们也该到京城了。到时候我或许要与他们一起去进宫,也不知李持慎到底要做什么呢?”
  粱恩:“总不过是加官进爵与赏赐些金银田宅......倒也不绝对,皇上届时将去见诸位。”
  “皇上?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皇帝?”
  粱恩点了点她嘴唇,“慎言。以后这种大不敬的话少说为妙。”
  “咱们间还忌讳什么呢?”沈辜抱臂咧嘴一笑,“你这个大忠臣想掰倒李持慎,不就为加强皇上的权利嘛——梁大人你不说,就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嘱托你改年岁的人,要么就是那小皇帝,要么压根没这人,全是你粱恩的计谋。”
  粱恩眉棱轻挑,“沈小兄弟聪慧。”
  “小皇帝是君父,他会爱惜自己的子民,这点我相信你粱恩是希望的。我呢,只想李持慎消失在世上,百姓过得开开心心的。咱两是和而不同,各献谋策吧。”
  粱恩用长者的宽和纵容道:“那小兄弟前面慢点走,我尽力跟吧。”
  “假模假样。”沈辜嗤了声,“我就休息,奔波劳累一整日了。”
  “不敢相扰。”
  粱恩驻足一会儿,让仆人跑着跟上沈辜,“带她去二公子临邻院,好好服侍贵客。”
第70章 喘息
  ◎轻松◎
  翌日晌午, 沈辜终于从软衾上艰难地起床了。
  她披散着满头乌发,眼角泛红地抚摸着散发着淡雅香气的锦被,喃喃自语:“床啊床,你可真温柔啊, 这样舒服的你, 怎能让我舍弃嘛......真想再睡你一百年。”
  留恋地看了几眼,她转而赤足下床, 方感受到地面的冰凉, 就不能不让人怜惜那软被的馨香了。
  难, 真难。
  温柔乡,英雄冢。
  沈辜一把推开房门, 举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大声武气地喊道:“来人呐!”
  成七弯腰束手麻溜地赶来了。
  沈辜盯着他埋低中微颤的脸, 笑道:“抖什么,我方起床的模样已经丑得让人害怕啦?”
  “不敢,不敢, ”成七诚惶诚恐, 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沈辜轻轻踢了他一脚:“那就抬头, 看着我,我要吩咐你做事了!”
  成七才慢慢探头,终于在阳光盛烈里望清了沈辜笑吟吟的面庞:“不知贵人有,有何吩咐?”
  “喏, 给我换床被子。”沈辜侧开身子,把身后凌乱的锦被露出。
  “贵人是睡得不舒服了?小人立马让库房拿床更软的来!”成七话还说着,肩膀已调转过去, 看样子久等沈辜一声令下, 他就要拔足狂奔。
  “什么......哎, 别介呀!”沈辜拽住他的胳膊,下了台阶平视他惊慌逃避的眼睛道:“给我拿几床普通的被子来,不要什么花绣什么草的,你们盖的什么,照原样给我布置好就行。”
  “这怎么行?!”成七忽然瞪大了他的猫儿眼,“您是梁大人亲自给小的们吩咐要好好伺候的贵人,吃的用的,漏个底,库房里早都把最好的搬出来了。”
  沈辜抱臂,墨发如瀑,秋风一过发尾被吹起,她一手拢着发,一手拍了下成七的肩:“我可不是什么贵人,别搞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做,你就这样做好了。梁大人那里我自去解释便可,耽误不到你的差事。”
  “行,就这些,我有些饿了,”她闭起眼睛,沐浴着秋日凉风,宽大的灰衫阔着其瘦长的身形,一截白颈宛若雾里探出的白梅,俏生生地着实扎眼。
  “哎,没听见话吗?傻什么呢?”
  成七猛地从那景色里回神,慌乱的目光兀然和沈辜诙谐的眼神相触,人便整个的懵了,他急急低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地说着:“我,贤弟——不,贵贵人,小兄长......小人!小人这就去给您端膳食!”
  不待沈辜回复,他胡乱颠簸着脚步落荒而逃。
  “小将军我也并非面若修罗吧......”沈辜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完全没顾及踩了一脚灰,就这样披头散发面露疑惑地进房了。
  成七和其余准备午饭的仆从把食盒提过来的时候,正见到沈辜穿着两只左右颠倒的布鞋,长发只用发带扎成一束搁在脑后,左近属于梁诤院子里的檀木桌被她捯饬到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里。
  而她大言不惭地靠着桌子,坐在地上,支着一条长腿,放荡不羁地把酒言欢。
  “呀,都来啦?”沈辜转头,见到呆若木鸡的众人,招了招手,“来,把东西放这里,你们也都不要走,陪我坐坐。”
  她坐着的地方正是一丛红树下的闲草地,虽说是草地,可那也是主人们的地,做奴才的哪敢践踏?
  仆从们战战兢兢地把食盒放下,但各自是绝不敢应承沈辜的邀请的,他们头颅深埋,恨不得现在就成了瞎子聋佬,也好过听这贵客讲些惊骇之言。
  “恼人,恼人——恼人!大庚的子民还真是不硬气惯了!”
  沈辜话音一落,随即哈哈大笑,又灌了口酒,随即翘起腿,用脚尖踢开食盒盖子,将其中的碟碗尽拿了出来。
  成七偷偷看了几眼,见到沈辜泛红的脸颊,确信她是喝多了,是以才会说些疯话戏弄他们。
  这人也是奇怪,好一阵歹一阵,有点阴晴不定的感觉,让人不敢琢磨。
  当初在街上遇见,本是想带个奴才回来供主子们差使的,谁知道又带回来个主子 。
  成七欲哭无泪,无奈和荒诞之感冲撞着他浅薄的脑子,情理两相碰撞,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能解除这碰撞对自己的冲击和震撼。
  虽是鹦鹉学舌地跟钱婆婆学了些好听的话,以他这个年纪和贫瘠的见识,沈辜与府里诸人大相径庭的行为实在是让他好奇又疑惑。
  最让成七心惊的是,方才沈辜邀他们这些奴仆喝酒时,自己并不是纯然的恐惧——必须承认,他心动了,他彼时心动至极,脚指头几乎要顶上鞋尖了,可眼光微动,看见沈辜身上那身灰扑扑却实打实用绸缎做的里衣,他于是醒了过来。
  “不来就都走吧,走走走,留我一个......快走!”沈辜在生气失望之间选择了大笑,她喝了个仰倒,眼神四仰八叉地钻开红树枝丫的缝隙去望天。
  成七和仆人们自告退了。
  沈辜歪着脸,将他们低伏的身影纳入眼帘,直至他们粗布鞋子消失在丛丛叠叠的树影后,她空落地看了半晌,把头摆正后,仰望着青空,莫名所以地摸着冰凉的脸,说道:“奇怪,见到他们这群样子,我心里好不舒服——又为何会这样熟悉?”
  当初,她就是这么侍奉李持慎的吗?
  也是这样低贱得毫无自尊可言,脊背弯下去就能给人当桌子用,膝盖跪下去就能给人当鱼肉食的吗?
  可是她沈辜是威名赫赫两国的镇国大将军 !
  她岂是这群自小就被卖作奴仆的人?
  或许是她不自知。
  旁人见当初之她,可似今之她视成七等人?
  倘若如此,“还真是憋屈啊......这跟给李持慎当狗有什么区别?”
  沈辜回想一下,还真他娘没半点分别。
  她还真是李持慎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死了,幸好那个卑贱的我死了。”沈辜提起酒壶,咕噜噜直往嘴里灌,她平躺的姿势不利于喝酒,是以呛得满头满脸的酒液,更甚之衣襟湿透半边,眼睛遭烈酒冲得泪水直流。
  世事是如一场大梦的,沈辜回首时,恍若看见有人从迷离的梦境里缓步走出。
  那人走近,沈辜哧哧地摇着头笑了。
  梁诤一脸嫌恶地走过来,也是赤脚,也穿着落拓的里衣,不过他穿着红灼的绸衣,像团火焰似的,走过来二话不说踢了沈辜一脚,再骂:“滚到那边点,给我让点位置。”
  “好凶啊。”沈辜调笑,还是乖乖地让出个空地方。
  梁诤冷哼一声,拾掇拾掇衣袖,矜贵态十足地坐了下来。
  沈辜仰头眯着眼,看向逆光里的只能露清楚半边细白下颚的小公子,“既然早来了,一直躲着做甚?”
  “谁!谁早来了?!”小公子突然怒气 十足地攘了一把沈辜,“你这小无赖,休要胡说!”
  沈辜嗯嗯嗯地点头:“没有早来就没有早来呗,急什么呢。”
  “我可没急!”梁诤连忙解释,这一解释更说不清了,自己说的话自己一想都觉得好笑,于是他愣了下,反应过来揉着太阳穴躺下,就笑:“着了你的道啦!算本公子计输一筹好咯。”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的缘故,沈辜离奇地觉得小公子这全无恶意纯粹开心的笑容分外动人心魄,她侧过脸,去仔细地看着,直把个骄矜自傲的小公子看得是两颊粉粉耳尖通红。
  沈辜望着望着就咧嘴笑出了声。
  梁诤手背贴了贴发热的面部,咕哝着:“美什么呀你,你这个喜欢离经叛道的小无赖。”
  “我心里一人美,您管不着。”沈辜嘿嘿地呛了回去。
  梁诤觉得面子挂不住,十几年里就沈辜会这样和他讲话,丢脸丢得都要应激了,他也立马反应过来人家嘴上不留情,实则没什么别的意思。
  昨日之事他在床榻上是辗转反侧地想过了,好不容易确信是自个儿敏感多疑造成的祸端。
  呔,这稀奇得像公鸡生出小鸡蛋。
  梁二公子罕见地会反思自己的过错而不是一味指责旁人咯。
  今早他其实来沈辜房里瞧过一回了,见人还没醒,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懊恼。
  在隔壁房等了多个时辰,侧耳倾听中总算是听到了沈辜起身的动静,便悄声摸出了房,从沈辜吆喝来成七换被子开始,他偷偷摸摸地看了许久了。
  “咳,”梁诤无中生有地动了动他老人家尊贵的嗓子眼,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小无赖,对不住奥。”
  “嗯?”沈辜一惊,她惊得发带落地,墨发倾泻披散在两个肩头上,“嗯嗯嗯?!您方才说什么,小的似乎没听见。”
  梁诤当真以为她没听见,心虚的眼神左右乱飘,接着用蚊子般的细小声音重复道:“对,对不住。”
  小公子说完,心里也是有些得意的,他觉得自个儿是真了不起,竟学会体谅人了呢,他一得意,羞赧之情荡然无存,忙不迭要去好好欣赏品味一番沈辜的惊愕惊喜和受宠若惊了。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暴烈的小公子脾气又给点燃了:“沈!辜!”
  打眼一瞧,沈辜笑得眉不见眼,抱着肚子毫无形象顾忌,这样子肯定是听到他第一次的道歉了!
  她她她——做什么又要戏耍他。
  于是委屈而愤怒的梁诤,狠狠踢了沈辜屁股一脚。
第71章 会合
  ◎一起◎
  三日后, 宗端带着若干将士驻扎于京城外五十里处。
  刚从宫里下了朝回来,粱恩将手全部地浸在温热的水里,半阖眸,神思沉沉的模样。
  沈辜坐在他身后的黄花梨木圈椅上, 左手托杯盖, 右手捏瓷杯,嘴巴撅起, 嘘嘘地吹着热茶里蒸腾的热气。
  粱恩取了架上的白帕子, 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转身望见沈辜滑稽无聊的场面,低头扬了扬唇:“宗将军不日便要奉召入朝述职, 副将大人不想与他一起进宫吗?”
  “一起?”沈辜啄了一小口茶水,“梁大人当真不知宗端是谁的人吗?”
  粱恩到她旁边坐下, 把半湿的帕子叠好放在桌上,顺而撩袖倒了杯茶,道:“宗将军是自延丰元年, 从镇国将军麾下来到李右丞府上效力的。你那时几岁?十一, 还是十二岁?”
  “十二, 初遇你和梁诤的时候我十一。”沈辜将白帕子抖落开,抵到唇边将喝到的茶叶吐了包好,带着两分冒犯三分无所谓的目光,说:“我人不在京城, 可这些事情是随意拉个小官都知晓的事情,您也就别总时不时试探我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沈辜坐没坐样, 整个背都贴上了椅靠, 撑着臂侧头道:“我沈辜这辈子都不会是谁的人, 扳倒李党只是我与生俱来的任务而已,你粱恩要么与我共谋大事,要么就对我沈抚安日后做的事情视若无睹。”
  “想来几日前入府匆匆,梁大人还不了解您自己所说的同路要代表什么?”
  粱恩莫名地挑了下眉,“我倒想请抚安为我解惑。”
  “保卫。”沈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眼光消失在举起的杯沿下,她低下去喝茶的脸被几缕黑发遮挡,是以粱恩瞧不清她的脸色具体如何。
  “保谁?”
  天已薄暮,屋里面该掌灯了。
  外间候着的奴仆被粱恩下了命令未听唤声不要入内,故而注意到房屋渐渐暗下去而未见灯光燃起时,心下都有些着急,彷徨在去点灯还是在外面呆守的抉择之间。
  就这样焦灼了一阵,负责内务的奴仆终于忍不住要请令进屋了,在此时,一豆烛火终于透过窗纸显现出来,奴仆大松了口气,默默退回原地去了。
  左丞大人亲自端着烛台,轻轻放下,潮湿的暮秋氛围早渗透了府中每一处地方,书房也不例外,昏黄的烛火微微驱散了寒凉的秋意,拢在两张相对的面庞上,微光照着二人,竟显得他们的眼睛如此温和。
  可谁都知道,眼睛看到的往往是错相,沈辜摇了摇头,对着茶杯口:“左丞大人,我若说我想保的人是您,您信吗?”
  粱恩不动声色,哔啵作响的灯花在耳边一声声炸着,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道:“还有谁?”
  “你想效忠的人,你效忠的人想要保的人。”
  粱恩的长眉不经意皱了下:“这可不是一两人的事情。”
  “我沈抚安也从来没说就图一两人的事情。”
  “你去做吗?”
  沈辜不冷不热地笑了:“没有您吗?”
  “方才受过你的一通气了,那小将军允不允我也说些不好听的话呢?”粱恩转眼定定地看向沈辜。
  “自没有不允的道理。”她敛眉,做好倾听的姿势。
  粱恩说道:“你要图谋天下,若是想最终取代李右丞自个儿坐上那个位置——那本丞必会尽一切手段解决你,在你的祸心实行之前。”
  “可若抚安真心为皇上为百姓考虑,想要锄奸扶善,匡济大义,我粱恩倾尽所有也会站在你的身侧。”
  “......当真?”
  “不曾有半点虚言。”
  沈辜脸色不变,派出轻淡的目光,说道:“我无意做官,更无意造反。”
  “我想要的和你一样:大庚要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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