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是人声沸腾,众多黑衣黑袍的人围在月喜方才站着的高台下,眼露疯狂地对着台上叫嚣。
台上有一铁笼,里面关着个瘦弱的白衣少年。
少年身形孱弱,如垂柳般半垂着头颅,沈辜只能见到他倾泻于索索背脊上的如墨黑发,以及半截露出的白皙肩头。
她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
可当经过高台往里面走时,习武之人过于聪灵的耳力让她听到了少年的呢喃。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话。
只是一个称谓。
“小将军......小将军......小将军......”
如泣如诉,哀音沉重。
第94章 性感抚安
◎在线救人◎
“因何停了步子?”月喜注意到沈辜的目光, 轻轻推了推她,“怎么,你喜欢?”
台中的少年奴隶是才转卖到奉和的,月喜对这个人还有些印象, 毕竟像他这么好调教的倒是少见。
先前像他这样大的, 一听说自己要被卖给达官贵人做玩物,哪一个不是要死要活的。
只有这个, 要他吃药就吃药, 要他学狎玩之技就是再痛苦也会忍泪学下去。
虽说不是顶级的美人, 到底胜在乖顺,才将其提前拿到台上叫卖。
若是沈辜喜欢的话......月喜淡淡笑了, 那拱手让之不是不可。
“上去看看?”
沈辜转头,月喜的狐狸眼微眯, 满脸恰到好处的暧昧笑意。
她微顿,摇了摇头:“或许是听错了。”
小将军?
可能只是近似于此的呓语罢了。
“请带路吧。”
月喜陶然一笑,不再说什么, 只当是这京里来的高官好面子, 不愿意把私欲拿到明面上说。
改日, 定给她送一个去。
跟着月喜的身影,沈辜再穿过几个弓腰拜礼的人。
将要彻底走过高台时,那声虚弱的男音透过叠叠层层的人潮,又一次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次定不会听错了。
那白衣少年, 确实说的是:“小将军......抚安。”
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沈辜猛地回头,大步朝高台走去。
怔了一瞬的月喜立马跟上,“哎, 急什么嘛?”
挤进一堆高莽的汉子群里, 着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沈辜冷着脸, 周围被她挤到的人生了气,可在看到她脖子底下的两颗狼牙时,怒火又纷纷偃旗息鼓。
接替月喜站在台上售卖少年是个高大的男人,戴着狰狞的鬼面具,背着一把由厚布包裹的巨剑。
望见劈开人流来到最前面的沈辜时,鬼面男人双目微光闪过,他张口,嗓音粗粝不堪:“你,做什么?”
沈辜皱紧眉头,仰头盯着笼中少年而一眼未瞧他,“这是谁?”
鬼面男人坚硬的唇线抿了抿,“奴隶。”
心头升起一股烦躁。
怎么可能是奴隶。
她的兵怎么就成奴隶了?
“从哪来的?”
“你要买?”鬼面男人盯着沈辜,眼睛黑得有些骇人。
“他是我的......!”
沈辜的小臂忽地搭上一只柔软的手掌,月喜上身紧贴着她,笑道:“哟,这还没买下来呢,就是你的了?”
偏是这漫不经心的触碰让沈辜一下回了神。
她晃了晃头,压制住了所有负面情绪。
如今是在奉和县,而不是在北疆。
不宜多生事端。
也不能随手杀人。
沈辜闭眼,再睁开已恢复了冷静自若:“我买。”
鬼面男人冷铁般的眼光落在她的唇上,“先交钱。”
“多少?”
买一个奴隶,可是价值不菲。
鬼面薄唇微张:“一百两......金。”
此声一出,竟先是周围的看客们炸开了喧嚣。
大抵都是在说今天这个奴隶如何这样贵,以前都是银子的话。
月喜看了鬼面男人一眼,又看向沈辜,眼神在两人之间飘逸。
不过她属意于做沈辜这单生意,便折中道:“一般客人我们卖一百两金,不过若是抚安的话,我倒愿意以银卖之呢。”
沈辜漠然地望了她。
不妨看见她的这记眼神,月喜心惊,为其眼中翻腾的杀意而愣在原地。
可很快意识到这杀意不是对的自个儿。
甚至不是对在场的任何一人。
却似是对虚无中的某些东西。
名利场上见过万般怪奇,可月喜此时不能分辨沈辜那眼光之复杂。
再出声,她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柔和到滴水:“想来抚安出门甚急,现下还没有这么多的银钱。不如先带人回去,之后将银子送到寻莛楼,好不好?”
沈辜低眉,“我可以先上去看看他吗?”
鬼面:“交钱。”
这个不解风情的傻大个,看不出来老娘喜欢身边这个小白脸吗?
月喜暗中狠狠瞪了眼鬼面,掉头对沈辜又是温柔的姊姊模样:“好,你先去看看吧。”
“谢谢月姊姊。”
台下突发这样的事情,笼中的少年却恍似无知无觉的木人,只是听着却不动弹。
只有当沈辜说,她要先上来看看的时候。
少年枝条似的身体才猛地一颤。
过长过密的黑发雾般罩住了少年绝大部分的面容,仅能从露出的额头看出他的肤色有着不见天日的苍白,两道入鬓长眉宛若精心雕画过般精致。
她的兵都是一群大老粗。
谁能有此般的容色。
有个答案在心中渐渐成形,可是沈辜并不为此感到理所当然。
茫然的心痛攥着她的心头。
想过很多次,等自己走后,留在北疆的将士们会过怎么平和穷困的生活。
但她永远没想过,会有士兵被卖到关内,供人亵玩。
战场上死都不怕。
就怕没有尊严地活着。
倘若关在笼中的是自己,沈辜艰难地维持着面无表情。
磋磨己志者,杀,绝无赦。
沈辜来到笼子外,蹲下,看着白衣少年。
静静地看了会,可少年始终不抬头,他只是瑟瑟发抖,掩面咬唇。
“我是沈辜,”她慢慢地伸出手,劲瘦的手背上绷着细细的青筋,“沈......抚安。”
可是她的名字只是像沉入湖底的石子,引起一阵觳纹后,湖面恢复了平静。
少年朝着角落缩去,似乎是害怕她,似乎是不敢触碰她。
“不怕的,小将军来带你回去。”沈辜笑了笑,可眼睛里蔓延着凌厉的杀气,和她温柔的动作完全不相符合。
小将军。
她总是会在人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
她总是——像神一样活在别人绝望的生活里。
沈辜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大概猜出少年的羞愧与诸如无颜见人这般的心思。
她喉咙微微滚动,涌上舌尖的骂声被咽了下去。
对王苌他们或许可以激将。
但这个孩子......像兔子一样,还是不要吓他了。
“行啦,小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少年曾经的名字,便见他着实战栗了几下,然后把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不要这样对小将军,我很难过的。”沈辜的声音平和低沉,如同在北疆时斥责他的胆小一样,温和中带着威势,是他们每个人都心生亲近的语气,“好啦,跟我走吧,我那儿给你种花。”
她竟然还记着他爱养花。
少年仍不说话,隔了一会儿,呜咽声从角落里传出,又是良久,他用极小的声音道:“小将军,救救我。”
“好,小将军救你。”
沈辜温柔的嗓音如此令人心碎。
她沉默地站了起来,到鬼面身侧,低声道:“冒犯了。”
?
在鬼面尚未回神之际,他背后的那把利剑已被抽出。
沈辜见剑才认出他,余光瞥了下他,口吻轻淡:“哦,是你。”
鬼面伸手欲夺回兵器的动作因此停了下来。
沈辜并不理会鬼面为何会放任她将剑抽走,她折身,提起内力,将其倾注于手中剑柄。
前世手持摘星剑千里杀人的汹涌杀意重新回到胸腔之中,烧灼着她的灵魂。
千百万的魂灵宛若牛虻群一样绕在她的周围,数十年如一日,低语不断、宛如地狱。
“将军......”
“沈将军......”
举起巨剑。
“救我......”
“救救我......”
斩我心恨。
“嘭!”排山倒海的一剑,看台下没有注意的人们竟被溢出的剑风荡扫到数步之外。
连鬼面都后退数步,直至撞上那粗壮的梁柱才稳住了身形。
在众人惊愕恐惧的目光里,台上的沈辜背脊如松,直挺挺地立在高处。
周遭寂静了一瞬,再之从高台处发出轰隆隆宛如雷鸣的声响。
冰冷深长的铁笼在顷刻间四散分裂。
而缩在角落的少年却毫发无伤,只有凌乱的白裳证明了方才那场剑势的恐怖强大。
沈辜头也不回,把削铁如泥的剑往身后一扔,鬼面纵起轻功,接住了它。
摸着剑柄,鬼面眼中完全是沈辜的背影。
沈辜走进碎裂的囚笼,俯身拂开小妹脸上的乱发,“我救你。”
救你们。
小妹雪白的一张脸,仰起脖子看人时,满面泪痕。
黑润的眼眸也盈满了泪水,抱着肩膀的手在沈辜深邃的目色下,渐渐松开,而后张开,乳燕投林似的向前箍住了沈辜细瘦的腰肢。
救下了。
沈辜抚动着小妹的后脑,唇畔漾着抹微笑。
“我天......”月喜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眼神发木地望着满地狼藉,接着望向前方无限高大起来的背影,呢喃:“这都什么事啊。”
什么仇什么怨。
犯得着这样砸人场子的吗?
一百两金,绝对不够!
重利者月喜也。
这时她也不顾什么拉拢沈辜和睡人了,提起裙摆气冲冲地赶上了台子。
站在沈辜面前,垂眼将其神情纳入眼底后,月喜忽然默了。
脸颊微红,朝台下摆手:“都回房吧,今天没奴隶卖了。”
她是当家人,大堂众汉子再如何不忿,也只能听话回去。
最后仅剩下四人——鬼面也不曾离去。
不过这人月喜也奈何不了他,索性任他留下了。
她回到沈辜身边,难得有些羞赧道:“抚安啊,人也得到了,现在要不要跟我先去个地方,聊聊?”
沈辜想了想,颔首:“好。”
“不好!!”小妹突然爆发一阵巨大的力气,埋在沈辜怀中,双手像蛇一样缠着她的腰。
即便是沈辜,也在这样的巨力下有一时的窒息。
“这小奴隶,”月喜也有点惊讶,她没见过少年怎么反抗呢,今天却敢一连阻止她们两个,“抚安,你要带他?”
带小妹去自然是不可的。
但照顾到他如今脆弱易碎的情态,沈辜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诱哄:“小将军带你回去,你先起来。”
迟疑了一瞬,小妹还是缓缓爬了起来,而后默不作声站到了沈辜身后,手指死死掐着她的衣衫,头颅深埋。
整个过程,月喜这个旁观人自然是看了全部,她凝视着沈辜,指尖隐秘地颤了颤,“看来大人今日没有时间了?”
沈辜点头,抱歉地说:“明日定登门赔罪。”
月喜大方地笑笑:“怎么好意思,不过若是抚安能多来看我,姊姊定会很高兴的。”
沈辜便朝她再颔首示意,转身牵着小妹竹节般的手,走出了红楼。
月喜站定在她背后,注视着她直至身影消失在拐角。
鬼面不知何时来到其身侧,也跟着一起看。
末了说:“为啥不要钱。”
月喜白他一眼,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你懂啥?”
她说着,不禁又痴望着沈辜离去的方向,头次这么期待和他人的约见。
不免想到刚才上台看到沈辜的那个——反差又带着诡异美感的神情,她心口微热,
沈辜抚动着那个小奴隶的表情,既鬼气森森,却又带着连主人都不知道的温情。
如同地狱来到人间的厉鬼,最是无情也动人。
月喜当然不知道沈辜以前遭遇过何事,她只是从未见过像沈辜一样有着年轻秀美的面容,眼神却苍老凌厉的男子,如此反差对其而言带着致命的神秘诱惑。
况且不怒而威的气势也很让她喜欢。
若是宗端有幸见到沈辜那面色,或许他心底的震撼不比月喜少。
但他有个更贴切的形容。
沈辜那样子......真他妈性感啊。
惑人不自知,杀过无数人,俯首却温柔。
这就是他笔下的纸片人反派。
他以为的无情无义的沈抚安。
*
沈辜把小妹带回府时,天色已黑。
刘玄淮在衙门看案宗,今晚是不回来了。
是以府内只有仆人和宗端在。
宗端也是刚从校场上回府,一身蒸腾的热汗让他耐不住脱下了外裳,敞着衣领坐在正堂喝茶。
他面门坐着,是以沈辜进来时,他第一眼就瞧见了。
等着她打招呼,他先自矜地撇开脸,余光一瞟,蓦然发觉来的不止沈辜一人。
小妹穿着宽大的衣袍,身姿绰约。
虽让人无力,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经过长时间暗室调教,原本就文弱的小妹如今更是自带一股柔媚,是男女都会想要伸手的模样。
宗端根本不记得小妹。
而沈辜出趟门,再回来就带......看着就像失足少年的人回府是何意。
难道是连沈辜这样九死不悔的人也会陷入美色漩涡?
宗端咬得腮帮子发疼,他用力地捏着茶杯,以至指关节泛着极端的白。
第95章 青澜
◎谁是神◎
“你出去这么久, 就是找......他?”宗端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晦涩。
沈辜牵着小妹的手,走上前,没有注意到自己副将的态度变化。
“看见了, 就救回来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我的人, 不能见死不救。”
宗端低了低眼睑:“哦,就成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