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宗端转身。
  沈辜发现他泪流满面——不知何时。
  她怔了下,“你来劝我慈悲?”
  “不......”他哪有资格,宗端的眼神里又带着温和的悲伤。
  这时他年齿起到了作用。
  在十八岁的沈辜面前,他每一条眼角细纹都叙说着让人无措的沉痛。
  “可是你都不爱李持慎,又从何恨他?”
  他流着泪,轻声说。
  沈辜皱眉:“他杀了我,杀了我们三千多个袍泽弟兄。”
  “杀人者必被人杀,”宗端走了出去,“你们这些纸片人,爱恨都是单一说说的,永远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是杀杀杀。
  可怜。”
  “那么,你是在质疑我的话?”沈辜追了上去,扯住他的小臂,逼视他道。
  “是,”他缓缓低眉,“我不信你认为我是李持慎外的独一个,因为你根本也不在乎李持慎。”
  沈辜惊诧地松开了他的手臂。
  宗端清楚,他没说错,
  她沈辜从来都是这样。
  做多□□——以无情心。
  也不管她抽身时落在他人的似笑非笑,会引起他人多么堂皇惊恐的猜疑。
  她单对自己这样特殊,还是对旁人也是如此?
  就算之后验证了她对众人都这般。
  却在下回,她冷着脸走过来时,还要为她不动声色地对自己的一眨眼而心慌许久。
  “沈辜,你打仗时反复说要知己知彼,可一下战场,你就不会用了。”
  他突然生出的爱怜,迫使其伸手抚上沈辜的鬓发。
  她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修长有力的手便停在了纷飞的雪花中。
  沈辜抿唇:“我还以为你要伤我。”
  宗端苦笑:“用这个破理由骗我,你也真是的。”
  “——你怕是战死都不信我能伤到你。”
  北疆一战,她不便是仗着无人能伤她,才肆无忌惮吗?
  沈辜的军事天才让她骄傲过了头。
  上天偏爱骄傲的人。
  人间亦然。
  沈辜哑然,
  她发现宗端说的没错。
  她确实不怕有人能伤到她。
  刚才躲开那只手——只是想躲开而已。
  为什么呢?
  怎么一时间,对并肩作战的副将如此抵触?
  “你......我们先回府吧。”
  她不再感伤。
  如方才那般要人永远留在身边的情绪,都如雪尘般,落到地上,隐没了。
  至于究竟恨不恨李持慎一说。
  沈辜想,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李持慎死在她手里是既定的结果。
  这不会变。
  “走吧,回去了。”
  沈辜表现得像往常一般,笑了笑,然后提脚在路前方走着。
  宗端原地望着她月光里的背影。
  那么坚韧清瘦的身子,是怎么撑得起万人军阵和天下安危的?
  他抹掉了眼泪。
  宗端心里发誓,从今天到他死,不再为沈辜流泪。
  她的缺陷无可救药。
  但也没人能接过她肩上的担子。
  倘若真有一人让沈辜驻足,妄图弥补她的缺憾,宗端相信自己会是第一个提剑上去斩杀的人。
  或许李持慎会抢先杀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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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沈辜停了去黑市的日程,换了方向与宗端共同前往军营。
  两人好像都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
  那场突如其来的分析,让沈辜当夜想了很多。
  她在战壕里布阵设局的本领,果真如宗端所言,落到自己身上就不通透了。
  事实上她的年纪和宗端差不多大。
  仅仅是按照活在世上的年岁而言,她和宗端一样。
  但很明显,宗端的所爱所恨都有出具。
  他甚至能为自己的爱恨情仇一一列出理由。
  反观她自己。
  她驱除阒贼,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但面对敌军将军阒搠,她没有一般将领的浓烈恨意。
  保护百姓收回珦城,面对百姓们的拥护爱戴。
  她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封侯拜相,坐拥万金,有了这些,沈辜的表情也不会因此而更慈和两分。
  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空漠感。
  沈辜来到校场,一身飒爽红衣,引得了在场所有士兵们的注意。
  除了将袍,她甚少有这样颜色艳丽的衣裳。
  这让平时看惯了自家灰扑扑的将军的士兵们,有些震撼。
  虽然知道沈将军年纪不大,但当其穿上适龄衣物时,大家才真正感受到了她扑面而来的少年气。
  鲜衣怒马少年时。
  好个年少有为的沈将军。
  沈辜走到近前,看见众人都呆着,问道:“为何还不把队列好?”
  她乌黑的长发仅用根木簪子盘在脑后,额前碎发在明亮的天色里像淡墨一样勾勒着白皙的额。
  深邃的眼目随眸光流动更是深沉。
  背负长枪,肃立于前,宛若锋利的剑刃。
  目不可直视。
  将士们慌乱地埋下头,讷言说没什么。
  边把队列站好了。
  午时休憩。
  沈辜支起一条腿坐在城墙上,把玩着才从武库里找到的软鞭,望向下面来来往往的人。
  她的红衣裳在冰天雪地里着实耀目,底下不时有少男少女抬头望她。
  可能是从未见过如此把苍凉和意气结合得浑然一体的人,他们的目光不合时宜地带着痴迷。
  偶然沈辜漫不经心的目色微微垂下,从一群少男少女们身上掠过时,他们或白嫩或黝黑的面皮一径地飞起霞色。
  沈辜会和其中一位不经意地对视,唇角下意识勾起了笑。
  那陌生少年立马愣住,而且痴望愈甚。
  沈辜收了笑,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却怪,捧着脸嘿嘿笑了起来。
  沈辜计上心头,散发出凛冽的杀意,极具压迫性地盯着少年。
  可周遭的人都因此散了,他一人也独留于此,脸上青稚的喜爱不减反增。
  他竟不怕她。
  便是青澜和刘玄册等人,在她杀意翻滚的眼神中,也没有完全不惧的。
  这个少年,好生有些意思。
  沈辜眯起眼,把少年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
  越看越眼熟。
  认出他身份的那一刻,沈辜嘴角微抽。
  是小傀儡啊。
  周昭。
  他怎么逃掉皇宫里重重眼目,来到奉和县了?
  沈辜跃下城墙,走向傻呵呵的少年。
第99章 毫无心机的周昭
  ◎事发◎
  沈辜望着周昭, 朝他身后各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保护或者监视的人。
  她默了下:“你一个人怎么逃出来的?”
  周昭扬起脸,得意道:“这还不容易,我都逃出来很多回了。”
  让一国之主随随便便出宫,京里百官都是瞎了吗?
  “李持慎不管你的?”
  以他的性子, 把小皇帝囚禁在宫内才是万全之策罢。
  怎么会让周昭任意出行, 甚至孤身来到了奉和县?
  周昭搓着被冻红的手,哈了口气说:“右丞相每逢这时候都去祭奠他的亡妻, 短时候根本不会回宫。”
  沈辜低头, 看着他白嫩的脸, 这是张被金银实打实娇养起来的好看相貌,眉眼如画, 唇红齿白。
  穿着锦缎罗裳,满脸稚气懵懂。
  若不是傀儡, 也许更添快乐之色。
  “与我走吧。”她静静地望着小皇帝的脸,对李持慎何时娶妻,其妻又是如何亡故的, 有些在意。
  他那样冷血的人物, 竟也配得上儿女情长。
  “你牵着我走。”周昭伸出手, 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沈辜乜了他一眼:“要不要我背着你走?”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可以吗?那你蹲下点。”
  “您就是用这幅蠢样在他手里活到现在的?”沈辜拍掉他的手,考虑是不是要另外扶持个皇帝。
  眼前这位——
  似乎只适合做个富贵闲人,一辈子管乐呵就行。
  “怎么骂人呀你,”周昭不甚开心地拉着脸, 自己心疼自己地揉着被沈辜拍打过的手背,“不背就不背,不然还是牵着好啦。”
  沈辜笑出了声, 是傻子都能听出她笑中的嘲讽意味。
  可周昭见状, 偏要和她犟似的, 喋喋不休,把手伸到她眼下乱晃:“就牵手就要牵手要牵手要牵手......”
  “吵死了!”沈辜头次在皇室子弟身上体会到市井无赖的气质,眼见有人已往她这偷瞄了,只好黑着脸拽过周昭的手:“快......”
  周昭一把甩开她手,矜贵地抬起下巴,直视前方:“我又不愿意让你拉我的手了。”
  ......
  沈辜没有成过家,更不谈子嗣问题。
  但营里有很多成家的兄弟聊起他们的子女时,面上幸福又无奈的表情总让沈辜有种错觉。
  带孩子一定很容易。
  “沈将军,快带朕去吃饭。”
  沈辜捏紧拳头,“......好。”
  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成家的欲望了。
  冷着脸在前面走,后面的周昭抱臂观察了会儿,才偷偷摸摸地抬起了脚。
  他脚踝以下是陷在雪堆里的,一抬脚,借雪掩盖的狼狈便尽展现在天光里。
  极精致的白底皂靴,靴面还起着暗色云纹,可只是“金玉其外”罢了,奔逃数里地,鞋底磨得通透,脚掌孤零零地踩在雪粒上。
  抱着肩,周昭拖沓地往前移动着,不时瑟缩,表达脚的苦难。
  不过他边艰难行走,边心下窃喜方才的妙计。
  惹沈辜生气,她在前面走时就不会频频回头看他了。
  这样他也不用丢脸。
  皇帝陛下才不能可怜巴巴的呢。
  可很快,周昭发现拖着残鞋在雪地走是走不快的。
  抬眼看了看沈辜果真从未回头的背影,他一咬牙,俯身拽出两只鞋子,彻底光脚走路。
  拎着鞋子,周昭跑了几步,和沈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跟着跟着,便不由神游天外了。
  余光里都是穿得灰色厚衣服的百姓,还有漫天的雪花。
  两边都是灰白色,眼前却有个执金吾,一身红色,黑发如墨。
  “真漂亮。”小皇帝喃喃,攥着鞋子,脸红得愈发厉害。
  一定不能让人看见他这样邋遢的样子。
  尤其不能让沈将军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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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沈辜出去一趟,就又捡回了个少年的事情。
  青澜面无表情地想,这场景为何如此熟悉。
  府中那些贱男人们当初看见自己就是这心情?
  “青澜,你怎么又在这里等我?”
  沈辜回来就看见了青澜等在门口的身影,她蹙眉道:“你身子弱,不宜受寒。”
  青澜对她拘束地笑了笑:“小将军,房里有些闷,我才出来的。”
  “没一会儿的。”他急忙又补充道。
  但他肩膀上堆得有些厚度的雪,又哪是短时间能落上的?
  沈辜不好再说什么,怕是再伤他自尊。
  等把案子查完,她就给青澜找个不累的差事,让他自我谋生去。
  总之还是不要待她身边为好。
  不知为何,沈辜总觉得,这个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古怪。
  他若只是口头上刻薄些还好,一旦发展到伤害宗端等人的地步,那么定然是要立刻送走的。
  想到这,沈辜转身。
  “周昭?”
  周昭弯身僵在那里,没来得及穿上脚的破底鞋挂在他指尖,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你脱鞋做什么?”沈辜拧眉,走近看见那鞋的惨状,一怔:“......这就是你逃很多回的经验?”
  周昭脸红得滴血,他猛地扔掉鞋子,挺直背脊,用下巴对着沈辜说话道:“对,对啊!”
  “谁说皇帝的鞋子就不能破破烂烂的了?”他硬气十足,“我偏偏穿!”
  小傀儡露出的细白颈子上用力地绷着几条青白的筋脉,他死死咬着牙,顶得腮帮子邦邦硬。
  脸蛋却红得像枝头梅花。
  整个人更别扭了。
  有些可爱。
  沈辜眼中漫上笑意,她转身过去,半蹲把后背留给周昭:“现在要不要我背?”
  对冻得浑身发抖的周昭而言,沈将军精瘦的散发着热度的背脊无疑是雪中送炭。
  可他是一国之君。
  不便半途而废。
  “不必,”他弯腰坚强地穿好鞋,“我能走。”
  沈辜直身,假装惊奇地看向他:“奥!我竟然不知你是如此厉害的。”
  周昭哼道:“我是谁啊。”
  他被夸得一下子硬朗了起来,笑呵呵、雄赳赳冲进了沈辜温暖的屋子。
  沈辜落在身后,慢慢走去。
  经过青澜,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面对她询问的目光,青澜只是低头说:“小将军,你更喜欢他那种相貌的吗?”
  如果是,他可以吃更多的绮颜丹,短命也没关系,性情大变也无所谓,只要能讨她喜欢。
  沈辜:“谈不上喜欢。”
  青澜唇角微勾。
  “可也不算讨厌,总归是看着养眼。”沈辜语气很轻淡,“一副毫无心机的蠢样。”
  见惯了各种阴沉的人,周昭和周照侹一样,都有着让人笑骂的赤忱之心。
  他们这种人的谎言太容易看得出来了。
  她喜欢这样一眼看到底的性子。
  不过周昭的脚是不是伤了?
  沈辜想着,抹开青澜的手:“你回房去。”
  青澜望着她,眼神哀凄。
  可这次沈辜没有注意到,也没有为此停留。
  她只是想着金疮药放在房里什么位置,而后径自离开。
  她每远离一步,青澜眼中的冷色便凝起一分。
  那个人......那个突然冒出来装可怜的贱人。
  不过是破了一双鞋就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矫情的东西。
  抚安心善,他千万不要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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