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宋零诺从梦中惊醒。她身下的床单已经湿透了。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到部门群里有未读消息。感染高峰还没过,大部分同事都在家里办公,施谨用微信非正式地告知大家一则人事消息:
  韦霖已于两周半前向公司正式提出辞职,她选择用未休年假冲抵离职前的工作天数,因此她的last working day就在下周一。
  群里不少人表示很突然没想到,有人问韦霖接下来是要去哪里,韦霖只说下周一请所有在公司的同事喝奶茶。
  宋零诺把手机塞回枕头下,起床喝水吃药,然后又重新躺倒。
  韦霖不是宋零诺,韦霖不需要存够钱才能辞职,韦霖也没什么能被公司和老板卡的,因此韦霖的last day很丝滑,一直到她办完手续离开公司,都没向任何人披露她是跳槽去哪里。
  晚上八点多,周禹弛转发韦霖最新发的一篇小红书笔记链接进部门群,说,破案了破案了,原来韦霖是要创业!
  宋零诺点开笔记链接。
  站在2022年的尾巴上,韦霖发布了她的新年resolution:
  创办一家以商业化创新解决残障女性穿衣问题的社会企业。
  刘辛辰刷到这篇笔记的第一时间就炸了,她直接电话宋零诺,“你看韦霖的小红书了吗?她什么意思?她把你要做的商业模式直接据为己有了?她背着你干这种事你知道吗?”
  在这篇笔记里,韦霖分享了她是怎么产生了一个“向善”的商业主意,下定决心尝试采取行动的整个心路历程,以及她在社创这条路上要做的第一个产品――颠覆传统穿脱方式的无障碍女性内裤。
  评论区有粉丝问社会企业和公益组织的区别是什么?韦霖回复说:在精神鞭策和价值认同之外,一定要有由利益驱动的社会性改革。这正是我做这件事的认知地基。
  刘辛辰把这些逐字逐句地念给宋零诺听,“她这纯纯是复制黏贴你,这事你想怎么处理?”
  宋零诺说:“我能怎么处理?我既没注册公司,也没做出真正的产品原型,所有创业的想法都只停留在想法层面,从商业模式到产品概念都是她和我一起做的,谁的贡献更大都说不清楚,她也从来没有承诺过会和我一起创业,我只是运气不好,被她抢在了前面。”
  她的语气不见激动或愤怒,刘辛辰无法理解,“宋零诺,你是不是被气过头了?你现在情绪正常吗?”新冠后遗症包括对情绪和脑回路的影响吗?
  宋零诺说:“很正常。”
  刘辛辰问:“你确定?”
  宋零诺说:“很确定。
  韦霖再次见到宋零诺,是在她租的共享办公地点附近的餐厅。这顿饭是宋零诺主动邀约的,找的由头是韦霖last day的时候她还病着,没能给韦霖送离职礼物,现在补上。
  宋零诺翻着菜单点菜,为了省钱,只点了一冷一热一汤一主食。
  韦霖借着餐厅不算明亮的光线打量宋零诺毫无波澜的表情,“我原本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没有必要。”宋零诺将一只精美的纸袋递给韦霖,“送给你。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韦霖接过,当面拆礼。纸袋里面是一个小纸盒,纸盒里面是一只小布袋,布袋里面是一条干净的旧内裤。她抬眼,“宋零诺,给人送你自己的内裤,你不觉得你很变态吗?”
  宋零诺说:“我有你变态吗?‘喜欢一个人的具体表现是想尽一切办法取代她’――你不觉得你更变态吗?”
  韦霖把旧内裤塞回层层包装中,她的表情像是攻克了一道无人能破的难关,“快两年了,我才研究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成功取代你,就不能跟着你的步伐走,而必须要在你take action之前take action.”
  只要韦霖想做一件事,她早晚都能做成,宋零诺远比韦霖以为的更了解她,“你找到了合适的残障人士加入你的团队吗?”
  韦霖说:“当然,‘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我不可能忘记你说过的话。”
  宋零诺问:“是叶叶吗?”
  韦霖说:“嗯。她没答应全职和我一起工作,只承诺了做兼职的consulting.”
  宋零诺的表情在意料之中。
  “你不为此感到愤怒吗?”韦霖问道。
  宋零诺轻轻点头,“我当然愤怒。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却被你把‘我们’变成了‘我’,我怎么可能不愤怒?”她看向韦霖,“但在愤怒的同时,我也非常、非常地高兴。”
  韦霖对上宋零诺的目光。
  宋零诺说:“你知道,我想走一条十公里的路。一条十公里的路,如果走完十米再走下一个十米,这一千个十米的成功概率的确无限趋近于零。但是如果有一千个人,能从各自的方向和起点分别走十米,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韦霖罕见地一怔。短短几秒后,她的表情恢复正常,“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走完十米再走十米,你想要有一千个人分别走十米,以加速整个过程?我是你的千分之一?宋零诺,你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会踏出这一步?”
  宋零诺说:“你和我一起创业,我们就一起走这十米;你抢先创业,我就去走另外的十米;你不创业,那我就自己走这十米。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没有损失。”
  韦霖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宋零诺说:“做你一开始就想要走的运营成本更低、资金效率更高的2B商业模式。”
  韦霖说:“只靠你一个人?”
  不需要她提醒,宋零诺也该知道这有多难。
  直到吃完饭,宋零诺也没回答这个问题。两人走出餐厅,宋零诺在路口处叫了一声:“韦霖。”
  韦霖侧身看她。
  宋零诺抬起右臂,第一次主动拢住韦霖的左背,给了她一个礼貌且克制的拥抱,“再见。”
  她和她应该都明白,这不是她和她相识的终点,而是她和她殊途同归的起点。
  在回家的地铁上,宋零诺盯着车窗。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许是黑洞洞的隧道中偶尔一闪而过的光亮,又或许只是黑洞洞的隧道。
  快到家时,宋零诺看到上海发布的最新推送。自2023年1月8日零时起,取消入境后全员核酸检测和集中隔离,健康申报正常且海关口岸常规检疫无异常者,可放行进入社会面。
  她站在小区大门口,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觉自胸口到心底积攒了三年的不具名亦无实型的某些物质正在缓慢地消散。
  过了会儿,宋零诺编辑了一封邮件,发给Olivia Sanchez,问,你最近还好吗?
第136章 . Educare
  Olivia发来九月纽约时装周有关适应性时尚的秀场报道、十一月的万圣节轮椅戏服改造、十二月的无障碍鞋履需求及功能调研……等等活动和项目的最新资料,毫不吝于向宋零诺分享在大洋彼岸发生的一切,她还问宋零诺,你最近快乐吗,有推动你想做的事情吗,有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吗?
  宋零诺说,每一步都不容易。
  Olivia说,如果一件事很简单,那么就不值得我们去做。
  宋零诺笑了。
  她说,我们每周通个电话,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做的事情,你能给我很大的鼓励,好吗?
  Olivia答应了。
  睡觉前,宋零诺抱着被子看Lino战队前两天刚打完的季后赛最后一场小组赛的回放视频。无论和管宁谈多久的恋爱,宋零诺对这个游戏的理解水平依然低下,她就跳着看看管宁穿得正儿八经上台bp的样子,再看看7az扎着小鬏鬏全神贯注打比赛的样子。看完比赛回放,宋零诺继续去微博和B站围观这两天的联赛新瓜。
  Lino俱乐部在更名后首次打入国内联赛四强,本周末即将踏上半决赛的战场,却在这时候爆出了7az长期霸凌队友的惊天大瓜。放瓜的人有视频,有大量队内微信聊天截图,有签着教练管宁大名的7az选手违纪罚款单,甚至还有李微实去年把某个被7az霸凌的“受害者”送去市精神卫生中心治疗重度焦虑症的证据。
  在这场乌烟瘴气的舆论大战中,针对7az的各类不堪入目的辱骂、攻击和不相关的谣言多到不可计数,要求7az禁赛的声音更是淹没了Lino俱乐部在各平台的官号转评区。
  宋零诺在手机上捣鼓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扔在床头,关灯睡觉。
  次日清晨,闹钟还没响,宋零诺就被没完没了的来电振动吵醒了。她摸到手机,费力睁眼,居然是管宁。她确认时间,五点零七分,他估计是一夜没睡。电话接通,管宁说话时的鼻音比往常都要重:“微博用户‘七爱籽我是你的苟’是你的小号?”
  宋零诺立刻清醒。她昨晚一开始留评的时候忘切号了,但是马上秒删评论,切了小号再重新去吵架。她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大号的私信已经爆了,全是辱骂和攻击。就那么两三秒的功夫,居然也能被人抓住她掉马。
  管宁把挂宋零诺掉马瓜的帖子发给她看。
  人家不光扒了她这个注册了一年多的小号,还扒了她这个小号在赛事相关的各类超话里发过的帖子,尤其是屡次帮7az冲锋的各种发言。
  宋零诺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嗯。”
  管宁扒拉着“七爱籽我是你的苟”的发言记录,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有人辱骂7az是联赛之耻,宋零诺怼人:“7az的事放在其他男选手头上算什么事?如果都按要求7az禁赛的标准去要求竞男那贵赛事可以别办了。”
  有人表示对7az原地脱粉转黑,宋零诺嘲讽人:“有的竞男睡粉家暴劈腿性骚扰未成年各种瓜一个不少但是粉丝不听不信全是谣言,换了竞女就是她怎么这样滤镜碎了一地难以接受我粉不下去了,也未免太好笑了。”
  有人评价7az转型队内指挥位之后发挥一直不稳定,人品瓜肯定会影响她打比赛的心态,要求俱乐部就算不让7az禁赛也必须下她首发,宋零诺阴阳怪气:“对对对,竞男打得再菜都能回锅肉,战队白养一年给机会,归来仍是少年稳坐首发,竞女一失误就直接下首发饮水机退役一条龙,剧本我都帮你们写好了哦。”
  有人攻击7az给俱乐部带来的公关效应大于成绩价值,她能打比赛是吃了性别和残障身份的红利,宋零诺引导转移攻击对象:“7az是管宁招来的,明明是他和俱乐部在吃7az的身份噱头红利,管宁招来的选手又不好好带,耽误人家的职业生涯,我看让他执教不如让他去食堂做面条。”
  有人顺着开始骂管宁偏袒7az,宋零诺给人提供新思路:“管宁就喜欢像他一样的选手,他当年在役的时候也没少在队内打过架,不会竞男和竞男打架就是热血少年兄弟情,竞女和竞男打架就成队内霸凌了吧。”
  ……
  宋零诺看了快两年的比赛也没怎么看懂过,但竞圈吵架搅混水的本事她倒学了不少。管宁不去想俱乐部和队内现在是怎么评价他找的这个女朋友的,他挂掉电话,上床躺了会儿。
  在选手们起床前,管宁拿着邓标平对7az事件的处理意见去敲李微实办公室的门。他不相信邓标平的意见没提前征得李微实的同意和支持。
  出了这种事,管宁的主张是让7az开直播公开道歉,微博发一份手写自我检讨,俱乐部再跟着发一篇声明说清楚现在队内一切融洽,然后这事就过了,周末的半决赛照常让7az首发上场。电子竞技是个极度慕强的圈子,只要能登上巅峰,不论选手身上有多烂的瓜也有人成群结队地追着粉。但7az不肯公开道歉,更别说手写检讨书,她宁可不上场比赛也绝不低头。邓标平的态度则是尊重选手的想法,让主教练管宁重新做半决赛的人员部署。
  李微实在吃苹果。她知道管宁因何而来,“你不满意老邓的态度?”
  管宁毫不遮掩脾气:“7az能打几年?大赛事的大奖杯对她这样的选手意味着什么?你让她在这种事情上任性?”
  李微实说:“7az过完年就二十岁了,她不是小孩子,她有权利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
  管宁知道李微实跟完这个赛季就要离开俱乐部,去全心全意地办她的新学校,“你把这家俱乐部当你的玩具,你把这群小孩当你的试验田,你尝试过了,影响过了,搜集够你要的结论了,然后你就不管结果了?”
  李微实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她说:“管宁,‘教育’的英文是‘educate’,它的词源是拉丁文‘educare’,意思是‘引出’。人可以被‘引出’,但不能被要求成为某个特定结果。”
  宋零诺午饭后收到7az的微信――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对方主动发来的微信。7az问她下班之后有没有空去基地,她有事找她。
  宋零诺看看日程表,再看看时间,回复说好。
  明早有个关于适应性时尚项目二期上市的跨部门会议,宋零诺在整理资料时收到戴培敏的邮件,书面告知她该项目的总体协调员工作已移交给别的同事,宋零诺不用再参加会议。
  这么临时而突然的通知让宋零诺不解。她去找戴培敏,问:“培敏姐,是我哪里做得有问题吗?”
  戴培敏说:“你做得没问题,这只是常规的工作调整。”
  宋零诺又问:“只是这一次的会议不用我参加吗?后续的工作和会议还是由我负责统筹协调对吗?”
  戴培敏说:“你今后都不用参与该项目的工作和相关会议了。”
  宋零诺愣住。
  戴培敏把话讲清楚,“这不是我的决定,而是Vivian的决定。我是执行者,没办法帮你。”
  以前找施谨,宋零诺只要转个身就能看见施谨是不是坐在位子上。现在找施谨,宋零诺要等林评排出一个施谨能见她的空档。
  傍晚时分,宋零诺等在施谨办公室外。夕阳和晚霞的光芒照进施谨的办公室里,隔着冰冷的落地玻璃墙,宋零诺只觉坐在里面的女人十分陌生。
  林评终于通知宋零诺能进去了。他告诉她只有十分钟,然后帮她推开门。
  宋零诺走进去,开口叫人:“Vivian.”
  施谨示意她坐,嘴角有浅淡的微笑,“什么事?”
  眼前是跟了这么久的老板,对方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可宋零诺却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什么话都对老板讲,“培敏姐说您把适应性时尚二期的总体协调员工作转交给了别的同事,我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施谨说:“出于平衡部门各团队工作的考虑。”
  老板的空话说了就像没说,宋零诺问:“我可以继续留在项目上做别的工作吗?我认为我能够为该项目的成功做出贡献。”
  施谨说:“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和之前收到员工严重违纪警告信和被周苏锐减商务资源一样,宋零诺明白这次也是老板对她刻意隐瞒私心的惩罚。可是这次与前两次都不同,这次是适应性时尚项目本身。克制不住的委屈在宋零诺的心底蔓延,她努力撇开私人情绪,只讲事实:“二期项目我已经跟了十五个月,离产品上市还有三个月,我不认为现在这个时间点把我的工作交给别人做会有更好的效果,我也不认为部门里有谁能比我更热爱这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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