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妆——宣七七【完结+番外】
时间:2024-06-27 14:45:01

  “你准备怎么杀孙亦文?”
  还没等千澜问话,黑暗里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千澜很熟悉这个声音,几乎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是沈寂来了。顿时欣喜起来。
  随后听见近棋唤了声,爷。
  果然是他。
  方才那锦衣卫见状又去搬了张圆椅上来,放在千澜旁边。
  “大人这么晚来,是卢府的事情忙完了?”她笑吟吟的,偏头去看正准备撩袍入座的沈寂,“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忙完了,猜到你闲不住,就来看看。”
  他看了周围一圈,湿冷且先不说,脏乱也不论,只是这寒风凛冽的天里,也不见个烤火的火盆。眉头不禁一紧,伸手将大氅解开,边问道:“这里很冷,怎么不添个火盆?”
  千澜放下二郎腿,轻轻一笑,“不冷,大人继续问话吧。”
  沈寂将大氅递给了她,才往水月处看去。
  水月也正抬头来回扫视着他们两个,眼神说不出的冰冷——想必是觉得晦气的很。
  也对,在这般情景之下如此的她面前,有些温情脉脉显得很苍白很碍眼,很没有必要。
  沈寂撤开目光,慢条斯理的将他衣裳上的褶皱理清,这才沉声道:“卢玉锋已经死了,你们的人动起手来很迅速,我也盘问了卢府众人,无人见到可疑之处,可见十分干净利落。”
  听起来像是在夸他们。
  水月哼了声,并没搭话。
  “这样的一帮人聚集起来成立一个江湖门派,还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壮大起来,我很好奇,所谓成事,是要成哪样的事?”这话说的,俨然已经认定了水月就是扶凌门的人。
  水月继续装着傻,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模样。
  眼下她除了这样,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千澜坐着看了她一会儿,不由腹诽:死丫头片子做什么不吭声呢?也不晓得扶凌门给你下蛊了还是,现在还替他们瞒着官府,他们早拿你当弃子了。
  甚至都想方设法的让你带着孙亦文一块儿下地狱。你倒好,欢欢喜喜就来送死了。
  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落下一个结论——想必是被PUA了。
  也就是俗称的洗脑。
  “你不说便不说吧!孙亦文还能忍受痛楚到现在?”
  千澜切了声,将二郎腿又翘了回来,抻身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替他们瞒着不靠谱,他们现在算是遗弃了你,你的性命可全在官府手里,你若干脆的招了,说不定会饶你一命呢。”
  水月却好笑的看她片刻,苦涩道:“你觉得我如今还有生还的可能吗?说与不说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千澜拍了下手,笑盈盈的把她望着,“这么说,你还真是扶凌门的人啊?”
  “你!”水月没料想她说这么一句,顿时气的小脸一白,半晌才强作镇定道:“……我没说我是什么扶凌门的人。”
  “你的神情已经帮你把什么都说了。”千澜哼了两声,指着她道。
  水月却忽然高声大笑,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的坐起来,后背靠上冰冷的墙面,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说起话来都有些有气无力。
  “所以呢?我就算是扶凌门的人,这又如何?无非是一个死罢了,我家道中落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讨生活,那几年可比死还要可怕。”
  她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千澜。
  “你想不通我为何要替他来这里送死,因为你自小锦衣玉食,你没尝试过被人欺负,因为一碗水被人打得奄奄一息,还要有些混账看你虚弱无法反抗就对你用强,就像一片菜叶子似的被人踩在又脏又臭的烂泥里。”
  “我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忍饥挨饿。自认我葛家三代从医,救过无数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你衣食无忧,高高在上,你既不知这等苦痛的滋味,更不知身处绝望之时被人所救时的心情。”
  现在这两人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索性干脆承认,她实在懒得和赵千澜玩这样猜来猜去的戏码。
第160章 水月招认
  听见这话,千澜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想象不出在水月的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在往前算五年,水月才十三岁而已,这般年纪就经历了这些事,仍是沈寂听了都静默了半晌。
  不过水月有句话倒是说的很对,她赵千澜确实不能对这些经历感同身受,所以也不能感同身受水月对这个“他”的情谊。
  但不能感同身受不等于完全心无波澜。
  昏暗的牢房里只有墙壁上近棋才点上的烛火照亮,微弱的不像话。黑暗吞噬着这里的一切,不堪入目的过去也好,英雄救美的桥段也罢,在这间牢房,在此时此刻的水月身上都很虚无。
  哪怕她几年前受尽了苦楚,她杀害知雨的事实是真,是扶凌门的一员也是真,这一切无法掩盖。
  满室安静之中不知是谁叹了一声。
  “他是谁,余凡?还是说是余千凡?”
  陡然听到熟悉的名字,千澜和水月都愣了下。
  烛光照耀下千澜还是不能看清沈寂的脸,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出表情,但说话时却不像方才那么语气冰冷了。到底人非草木,岂曰无心。
  然而这个余凡的名字会在这里出场,这是千澜没想到的事情。所以说这里头比那老竹林地底下的根还要盘根错节,繁冗复杂。
  余凡是贞娘的老相好,也是间接造成钱咏被炸,谢三惨死的原因,要没他那些受潮不能用的烟花,后面谢三不会死,当然她们也可能不会察觉到钱咏之死的古怪。无论怎么说,这个余凡动机有待考量。
  而余千凡则是为知雨赎身,最终却被害的发妻自尽,家破人亡的受害者,两人都来自距离杭州不远的余姚。她确实怀疑过两人的关系,也不是没想过余凡和余千凡其实是同一人。
  倘若两者是同一人,余千凡就是余凡的小马甲,那珑汇钱咏一案和现在的案子有牵连就是真的了。
  不知道她这些天没有关注案子,究竟错过了哪些消息。
  “你怎么......”此时水月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沈寂为何连这个都知道。
  千澜一听水月这语气,心下已经了然——余凡真的就是余千凡。
  沈寂道:“两人相似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余千凡初来杭州时结交了一些好友,我派人拿着从余府小厮那里拿来的余凡画像,在杭州城一问,所幸还有人记得。”
  “余凡曾来杭州做过生意,期间还娶了妻,不过来杭州时间不长,究其缘由,听说是发妻病逝,生意也赔了个精光。这是余姚余府中下人得知的消息,在杭州城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传去余姚。”
  说到这里,他略顿,问道:“我问了方妈妈,你恰好是次年年初来的羞月坊,所以余凡是在离开杭州之后救了你,可对?”
  良久,水月艰难点头,“对,他是在回余姚的路上遇到我,我本是打算投河的,苦日子过久了就觉得人间也索然无味。”
  “他将我拦了下来,救了我一命,又给我吃喝,我其实知道他救我是有目的的,但自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决定,往后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所以利用不利用没什么所谓。”
  沈寂点头,又问:“他让你来羞月坊的目的是什么?”
  水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头去,道:“早前他和卢玉锋接触,就是为了设立钱庄洗钱,卢玉锋觉得太过冒险,并没有立刻答应,转而他找上了孙亦文。这厮素来是个爱财之人,有如此生财之道哪里会放弃,所以杭州府地下钱庄的事宜就全权由孙亦文掌管。”
  “我被安排在羞月坊是为了暗中监视孙亦文,他只说要我将每月孙亦文的动态告诉他,所以我才找上了罗友,他是孙亦文的发小,两人关系又亲近,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通过罗友得知。”
  沈寂拍着扶手,“卢玉锋是什么时候得知孙亦文替人洗钱的事的?”
  水月依然低头,“记不清了,年前吧。”
  “在孙亦文双清巷的那间院子里?”
  闻言,水月错愕地抬起头,“……这事你怎么也知道?”
  沈寂笑了下,并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又问起扶凌门的事,“金三爷又是谁?”
  金三爷是水月亲自吐露出去的,为了让沈寂更加相信她,从而把她带到孙亦文的面前对峙。但万万没想到沈寂相是相信了她说的话,也如她所愿将她带到了孙亦文面前,可还没等她出手,沈寂居然料事如神一般将她与孙亦文隔开。
  如今又是查到了余凡,又查到了双清巷那里。
  她至今都想不出究竟哪一环出了问题。然而事已至此,她嘴硬只能加深官府的怒气,她当真不想再被关小黑屋了,左不过要死,死在官府手里,好过被余凡折磨。
  这种情况下通常千澜是搭不上什么话的,只能乖乖在一旁听着。瞧着水月已经认命一般的坐在地上,料定有些话她还是愿意说的,千澜不禁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
  水月是受尽磨难的富家千金,所以底子是很不错的,早前见她只觉面容生的白净,眉眼不同于寻常花柳女子那般尽显媚态,反而十分澄净。如果没有得罪贵人家破人亡那一出,她能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圆满幸福的人生。
  可眼前的她就像是另外一个人,浑身长着倒刺一样,不经意要么将别人扎的体无完肤,要么将自己弄得浑身狼狈。
  这世事果真无偿。
  静默了良久的水月总算说话了,“我若说我并不认得金三,大人可信?”
  沈寂唔了声,摆摆衣袖道:“信,你如今无论怎么诓骗我都没了意义。”
  水月苦笑,“说的也是。我只见过金三爷三、四次,他次次来都是寻孙亦文,有一次还见了钟大人和卢大人。”
  “哦?”千澜没忍住插了嘴,“这么说钟大人也参与了?”
  水月却摇头,“你不知钟大人的处境,他也不容易,卢玉锋本想托他下水,如此一来即便是届时东窗事发,他可让钟大人顶包,钟大人为求自保只能做小伏低。”
第161章 真是矿场?
  原是卢玉锋煞费苦心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可扶凌门那些人都是些跑江湖的人,他与之勾结,当真以为事情败露之后能够独善其身?就算官府不查到他头上去,扶凌门也不会放过他。
  这个扶凌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洗钱、追杀、谋害……看起来像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你可知扶凌门是哪样的地方?”心有所想,千澜忍不住问出了口。
  水月靠坐在墙边,烛影在她的脸上跳动。隔了很久,才听她缓缓开口,“你觉得我会知道?”
  “我不知道。”千澜声音十分平缓,“但我还是想问。”
  水月微微弯起唇角,眸底闪过一抹凛然,神色却透着温和,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能不能求大人在我死之后留我全尸,莫要丢去乱葬岗,将我葬在城郊七里坡上的那片梅树林里?”
  说罢,她目中波光闪动,定定地盯着沈寂。
  沈寂波澜无惊,淡淡道:“此事本官答应你。”
  水月顿时热泪盈眶,竟慢慢爬起来给沈寂磕头谢恩。
  千澜不禁皱了眉头。
  不回答她的话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当她不存在般与沈寂攀谈?现下又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她记得沈寂来之前这女人可不是这样的!
  想想便有些生气。
  下一刻便听见水月冷静的声音传来,“……我并不知扶凌门究竟是哪样的地方,只晓得门中有四大阁主,余凡便是其中之一,四大阁主分管不同事物,阁主之下有执事,虽不敢断定,但金三爷估计就是一位执事,而下就是门徒。像孙亦文这般给扶凌门做事的人,就是外门人。”
  “执事会将上面的消息带给门徒或外门人,我们只需要按照消息办事就行,至于别的,我再不知更多了。”
  瞧她神情倒不像作假。
  沈寂审视她片刻,问道:“孙亦文洗钱一事,你知道多少?”
  兴许是人之将死,水月不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皆数告诉了沈寂两人。
  “我虽只是门徒,但因余凡救命之恩也与之有所接触,曾听他说过山东的铁矿。扶凌门通过铁矿开采,牟取暴利,再将钱用别的途径运送到孙亦文的手里,由外门人通过地下钱庄、赌桩、勾栏瓦舍这些门道将钱过了明面,账目都做的很好看,官府若不刻意很难查出来。”
  此话既出,千澜微微诧异,偏头去看沈寂时,恰好他也望了过来,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两人脸上都有着似有若无的清明。
  没想到真的是矿场。
  可沈寂曾让流影去山东查过,得到的结果是并无异样。
  开矿绝非易事,若要瞒天过海避过朝廷的耳目更是难上加难。这让人不禁想起易家后山,虽然追杀易江兄妹俩的黑衣人是不是扶凌门中人尚且有待考究,但诚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然孙亦文好端端地怎么就会想到嫁祸给易江呢?
  沈寂默了半晌,起身吩咐道:“这里湿寒,明日起升了炭盆吧!”
  说罢领着千澜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时才听见水月喟叹一声,“……我这一世过的荒唐,临了能有个这样的结局,不算悲惨,多谢了。”
  荒唐吗?
  千澜折身看向她,水月那张沾着污垢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笑意,像是释然,也像解脱。
  她道:“世人大多荒唐,不只有你。”
  ……
  从地牢出来时,已是深夜,皓月如银高挂在半空中。墙角处的几株红梅初绽,夜色里一股清香扑来,当真是霜华浓似雪,暗香溢清园。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息。”沈寂在她身后说话。
  千澜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空中的月亮,“大人,孙亦文这事情算是结束了么?”
  沈寂嗯了声。
  知雨案真相大白,凶手已经招认,余下也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就算有,那也是杭州官府要管的。
  至于扶凌门一案,现在他们所能知道的线索少之又少,就算要追查也只能从余凡和金三爷下手,但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不会坐以待毙,查起来绝非易事。
  为今之计,只有先撬开孙亦文的嘴,再去山东查矿场的事。
  两人默了半刻,千澜扭头看向沈寂,“大人去过双清巷那间宅子了?”
  若没去过,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一块?
  沈寂点头,“……在偏厅的书案下面找到一个很深的地窖,但是里面的东西提前被人清理了。只怕是早有准备,猜到我们会查到那里去。”
  这么说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千澜叹了口气,“要说这扶凌门的人行事是真的迅速,做的还人不知鬼不觉,现在卢玉锋也死了,水月虽招了一些,但都没什么大用,她所知甚少,身为外门人的孙亦文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大人明日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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